花天價一次從從仙橋舊書市場買回這８本舊書，翻閱一過，只見每本都用清秀的藍水筆簽上了“袁祥明”的姓名，有三本還鈐上了“袁祥明”三字的紅色篆文名印。除一本外都寫著“初版”二字，有幾本還留著批注。袁祥明的這８本原藏舊書全是１９５６年至１９５８年間從上海古舊書店買到的，分別寫有準(zhǔn)確的購買日期，如“１９５７年１２月２９日購于上海舊書攤”之類。

我沒有去“百度一下”，所以無法知道“袁祥明”這位半個世紀(jì)前買過這８本舊書的人之生平事跡。但我敢斷定，這個袁祥明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一位研究者，說不準(zhǔn)還是大學(xué)文學(xué)教員，至少也是癡愛“民國舊版”文學(xué)圖書的讀者。這，在巴金《短簡》一書的批注中可以印證。

１９４９年４月文化生活出版社印行的《短簡》，是巴金主編的那套多達１６０本的著名的“文學(xué)叢刊”之一。袁祥明是１９５６年１２月９日“購于上海舊書店”的，除了在扉頁標(biāo)明“初版”、標(biāo)記購書時間地點，還鈐上了紅色三字篆文名印。讓人感動的，是書中每一篇文章都被袁祥明查出并寫上了原刊雜志及其期數(shù)，如《我的幼年》標(biāo)題下寫“原刊《中流》創(chuàng)刊號”、《我的幾個先生》標(biāo)題下寫“原刊《中流》一卷二期”、《關(guān)于〈家〉》的標(biāo)題下補入帶破折號的副標(biāo)題“給我的一個表哥”，還注明“這篇文章是作者用來作過十版改訂本代序”等等，而且在這些批注后都有“祥明”的簽名，表示莊嚴(yán)。要知道，當(dāng)年可是沒有《巴金年譜》這類的工具書啊。

莫洛《隕落的星辰》是一１９４９年１月由社址在上海黃河路七十八號的人間書屋印行的。袁祥明很珍視這本書，在扉頁用藍色水筆寫了“初版”，又用紅色水筆簽上自己的姓名“袁祥明”，還加蓋兩方名印，以示鄭重。這本副題為“十二年來中國死難文化工作者”的《隕落的星辰》，很難買到，估計只印了幾百本。我曾給莫洛寫過信，請他復(fù)印這本書給我參考，忘了何以沒有下落。現(xiàn)在終于得到了這書的珍本原件，實屬書的緣分所至。這本書上的內(nèi)容，有的不準(zhǔn)確，如說吳伯簫已去世、如說章衣萍死于上海，都是道聽途說。但那個年代，有人做這種工作，是值得欽佩的。

袁祥明１９５７年１１月３日也是“購于上海舊書店”的“初版”《老牛破車》，其后曾被賣過一次，是賣給一個叫“朱季米”的人的，在“目次”頁還有一方陰文閑章曰“但開風(fēng)氣不為先”。翻到扉頁，上面的紅色陽文篆印“無相廠”三字嚇了我一大跳——原來這曾是施蟄存的無相庵藏書！我有這《老牛破車》的另一個后出的版本，但這個“初版”的封面是老舍用毛筆寫下的該書的短序全文，雖是暗黃色，但字字清晰。我又得了一篇老舍文章的全份手稿，大悅。

１９４９年５月香港新中國書局印行的默涵著《在激變中》一書，袁祥明只寫了一個購買時間和地點，購買地點仍是上海舊書店，購買時間為１９５７年１１月１０日。扉頁上用筆反復(fù)涂抹隱去了５個字，原為“贈胡風(fēng)梅志 默涵 五、廿七、”，現(xiàn)在只有“梅志梅志 五、廿七、”這幾個字。六七十歲以上的文化人都明白這個涂抹的背景，當(dāng)然是“胡風(fēng)案”以及林默涵“出問題”這些事件。

袁祥明可能就是一位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研究者，他寫于默涵這本《在激變中》書前白頁上的《林默涵理論著作》七種，足以證實這一點，連夾在多人合集中的默涵著述他也給列出了文章原載處，這個細(xì)部工作只有學(xué)者才會做。

趙景深選、１９３４年１０月由上海北新書局印行的《現(xiàn)代日記選》，只留下“袁祥明”的簽名和“初版”二字標(biāo)注。這本書袁祥明看過，有他用紅色水筆畫出的豎杠。

１９５８年７月１１日購自上海舊書店的孫伏園著《魯迅先生二三事》，是“中華民國三十四年十一月滬一版”，袁祥明沒有標(biāo)明初版，除了簽名和標(biāo)出購書時間地點外，他在這本書的引言的最后一段中“姚蓬子”旁打了一個紅色問號，不知何意。這本小冊子，袁祥明讀得相當(dāng)仔細(xì)，像《惜別》一文，幾乎用紅色水筆畫滿了著重號。

厚部頭的楊晦理論著述《文藝與社會》的購置，再一次證實袁祥明是做專業(yè)研究的人。這部厚達３３６頁的理論文集的版權(quán)頁很特別，是兩頁寬的紙折疊而成，左部六分之五都是出版這書的上海中興出版社的出書廣告，靠近裝訂線一窄溜兒才是版權(quán)登記，為１９４９年４月“滬初版”。在目次頁的右上方，袁祥明寫了“初版”二字。看來，這位袁祥明是看重初版書的。

全套十二冊其中一冊的《雪峰文集》１９４８年１月在上海由春明書店有限公司印行。袁祥明在這本書的封面的左上方空白處寫下兩個清秀的字“初版”，在扉頁上鈐了紅色三字篆文名印，還用藥水消釋去了原藏者難看的兩字繁體字涂鴉“圣聽”。看得出，袁祥明也珍視這本書。我已有這套書中的《魯迅文集》和《張?zhí)煲砦募罚勘镜姆饷娓袷绞且恢碌模瑘D案的風(fēng)格也是一個系列。從葉圣陶日記中得知這套書的一些出版內(nèi)幕，印象中似乎是梅林一手牽頭，組織起來的。梅林為這套書反復(fù)地找過葉圣陶，葉圣陶摘要寫入了他的日記。收入“文集”的人選，有魯迅、郭沫若、茅盾、郁達夫、葉圣陶、巴金、老舍、丁玲、張?zhí)煲怼ⅠT雪峰、胡風(fēng)，最后是為這套書奔走的梅林自己。

袁祥明的藏書，應(yīng)該是一大批，不知是如何從上海流入成都的，很可能袁祥明是在成都度過晚年并死于這里，所以他的書才在死后散了出來。當(dāng)然，即便我都見到了，也買不起所有的“袁氏藏書”。袁祥明的藏書都是珍品，保存得也好，那天我就因為囊中羞澀而主動放棄了太貴的三四本。（■龔明德：藏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