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赤壁》說起：趨步之禮和飲茶之道

2015-08-16 18:12:04 作者：佚名 來源：中華民族文化網 瀏覽次數：0 網友評論 0 條

這卻是冤枉了吳導和編劇。因為古禮，見尊長，特別見君主，是必須“趨”的，也就是小步快走。所謂“徐行曰步，疾行曰趨”，趨進表示對長者、貴者的尊重。按照《禮記·曲禮》的說法，除了三種情況，其他地方都可以趨或者必須趨。而三不趨，一是“帷薄之外不趨”，因為隔著簾子，見不著面，也就無須見禮；一是“堂上不趨”。古代的房子，一般建在高出地面的臺基上，然后經臺階升堂入室。堂上的地方比較小，不能趨；還有一個，是“執玉不趨”。因為玉是易碎品，走急了容易摔壞。

顯然，孔明作為劉備的使者，于宮庭見聯盟君主孫權，在沒有出現上面三種情形的情況下，是必要也必須趨的。古人對趨禮執行得很嚴格，《曲禮》規定，“遭先生于道，趨而進”，長輩與晚輩說話，“不與之言則趨而退。”見長輩如此，見君王更是如此。《戰國策》中，觸龍見趙太后，因為有足疾，只能“入而徐趨”，就得先道歉：“至而謝之：‘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這是見自己的君主，而戰場之上，見了對方的君主，這樣的禮節也不可少。《左傳·成公十六年》：“卻至三遇楚子之卒，見楚子，必下，免胄而趨風。” 卻至是晉國的將軍，但在戰場上遇到了敵對國楚國的國主，也要下車脫帽行趨禮。胄是指打仗用的頭盔，趨風是指行走很快，象風一樣，比較夸張。當然，卻至跑這么快是沒辦法，畢竟是在戰場上，安全要緊。

見敵君而行禮，這是古風。先秦的戰場上有很多禮儀，譬如不陣不斗等等。宋襄公不擊半河，后人視之為迂腐，但在當時，這卻是君子必備的風度，也是必須遵循的禮儀。兵不厭詐被視為當然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趨禮表示尊重，有時候也就并不僅僅局限于長者和君主。論語中說，孔子見到穿禮服或者披孝之人，不論對方年紀大小，都會站起來行趨禮。見到盲人也一樣。

應該說，在中國古代，行趨禮是個人修養的一種體現，也是約定俗成的一種禮儀。事實上，這種禮儀在現在的生活中也有體現的，主人迎客或者見到長輩，我們總會快步上前握手問候或者打招呼，如果大搖大擺慢騰騰，就會被對方認為不禮貌，引起反感。

《赤壁》里，除了趨步之禮，同樣復古的還有蹴鞠與茶道。

蹴鞠被稱為世界上最古老的足球運動，有關它的記載，最早見于《戰國策》和《史記》，戰國時齊人將之作為經常經參加的娛樂活動之一。到得漢代，蹴鞠已經有非常成熟的游戲規劃和要求，出現了專業性的著作《蹴鞠》25篇。東漢李尤撰寫《鞠城銘》，介紹這項運動的開展情況：“圓鞠方墻，仿像陰陽。法月衡對，二六相當。建長立平，其例有常。不以親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是非……”也就是說，當時的蹴鞠，有專門的場地，有每方六人組成的專業隊伍，還有專業的裁判，這與現代足球運動極其相似。

事實上，由于蹴鞠的高強運動量、團隊協作等特征，漢人甚至將其作為軍事訓練手段引入軍營。劉向《別錄》中指出：“蹴鞠，兵勢也，所以練武士知有材也，皆因嬉戲而講練之。”有點寓練于樂的意思。冠軍郎霍去病領兵塞外，遇到勢阻糧乏，想出來的辦法是筑鞠室帶頭踢球以振奮士氣。

所以，《赤壁》電影中出現軍中蹴鞠是有據可依的。這部電影雖然改編得很離奇，但小的細節卻往往能依據古制，考據很嚴謹。

當然，也并不全是如此。對故事的結局有著重要影響的茶藝展示，就出現了網上流行的所謂穿越。

片中的茶藝表演出現了三次，鏡頭都很美。一次是驪姬獻茶與曹營諸將，一次是周瑜舞劍，小喬煮茶，再一次，也是小喬，以一碗茶讓曹操眷念溫柔，耽擱了出戰良機。

但問題是，小喬表演用的茶葉是唐以后才現的全葉散茶，沏茶的方式是唐宋時的點茶，間著些日本的茶道。而小喬講水三沸的臺詞，是唐朝茶圣陸羽所煮《茶經》中的句子。

翻查資料，茶業在中國源遠流長，發乎神農氏，聞于魯周公，而興盛于唐宋，直至現在風靡世界。而飲茶方式的演變，則一開始是作為藥用，采茶葉生嚼，后則作羹湯，仍然采摘生葉，加粟米及調料煮熟。《爾雅》注釋“苦荼”，云“葉可炙作羹飲”。到得秦漢，開始對茶葉進行簡單加工，一般是將生茶葉搗成餅狀，曬干。要喝，則搗成茶末，以沸水沖之，沖的時候仍要加姜、蔥和桔子等物進行調味。三國仍然是這樣的沖茶法。魏國張揖在《廣雅》中記載：“荊巴間采葉作餅。葉老者，餅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飲，先炙令赤跡，搗未，置瓷器中，以湯澆覆之，用蔥、姜、桔子筆之。其飲醒酒，令人不眠。”

也就是說，唐之前，基本上是吃茶，飲茶羹而不是飲茶水。散茶和全葉沖泡清茗，要等茶圣陸羽出現才成為可能。也正是陸羽，在其所著的茶經中提出了煮水三沸，老不可用的主張。赤壁電影里林志玲飾演的小喬娓娓念出“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涌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這一段極美的文字時，原作者的出生，卻距這個時代還有將近600年。

非但如此，電影里小喬煮茶的儀式，如凈手，雙手平行交疊于胸前，跪姿，掐盞奉茶等等，雖然很優美，細微中體現尊敬，卻是來自于日本的茶道。茶與茶文化雖然產生于中國，但上升于道，規范于儀式，卻是在日本完成。就這一點來說，那個盛產櫻花的小島國的確有他值得尊重的地方。

據說，關于沏茶之道，吳宇森導演曾專門請教過專家，并且找了老師來教小喬煮茶。那么，上面出現的種種時空混亂，便是劇組的有意為之。至于為什么要讓三國小喬念唐人的詩句，演示后世日本的儀式，或許是為了照顧日本或西方的市場，或許是因為導演在追求藝術的美感……這實在非我所能猜測，吳大師應該自有考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