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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讀老莊

2015-08-16 16:13:26 作者:佚名 來源:中華民族文化網 瀏覽次數:0 網友評論 0

 
蔣市街離荷葉塘有十七里路。第二天,兄弟倆起個大早,乘兩頂竹涼轎,趁著上午涼快的時候,趕到了碧云觀前。
建在蔣市街的碧云觀已有兩百年的歷史了。觀不大,幾間草房,一圈竹籬,向來不大引人注目。三十年前,曾國藩還未考取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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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市街離荷葉塘有十七里路。第二天,兄弟倆起個大早,乘兩頂竹涼轎,趁著上午涼快的時候,趕到了碧云觀前。

建在蔣市街的碧云觀已有兩百年的歷史了。觀不大,幾間草房,一圈竹籬,向來不大引人注目。三十年前,曾國藩還未考取秀才。一次,他挑了幾十個自家編織的菜籃子趕蔣市街的集,想換幾個紙筆錢。畢竟是讀書人,總覺得做買賣是丟臉的事,曾國藩急著要脫手,把價錢壓低,買主都圍在他的攤子前面。這下惹怒了另外兩個賣菜籃子的漢子。曾國藩和他們爭辯。那兩個漢子講不過他,便來蠻的。正在這時,從碧云觀里走出一位道長,喝退了那兩個大漢,把曾國藩帶進觀里,請他喝茶,并勸他不要出來賣東西,這不是讀書人做的事。曾國藩十分感激。后來,曾國藩進了翰林院,想寄點銀子給道長修觀,一打聽,道長早已仙逝,便也作罷了。今日來到這里,見碧云觀與三十年前并無多大差別,而自己卻由昔日的英俊少年變得衰老不堪了。曾國藩心里感嘆不已。

兄弟二人推開虛掩的竹門。院子里靜悄悄的,沿籬笆種了一溜葫蘆藤,青藤翠葉間,時而垂幾個油綠發亮的小葫蘆。

這些小葫蘆,兩個圓球配合,上小下大,造型天然成趣,給碧云觀增添盎盎生氣。一個身材頎長的道人正在給葫蘆藤澆水。道人背對著竹門,前面是高聳壁立的黛色山崖。“好一幅令人羨慕的仙居圖!”曾國藩在心里贊嘆。

“道長,打擾了!”曾國潢走前一步,客氣地叫了一聲。

那道人轉過身來,和藹地說:“是找九還道長嗎?他昨天出觀訪友去了。”

曾國藩看那道人,果然丑得出奇:臉上滿是發亮的疤痕,一邊眉毛稀稀拉拉,另一邊則干脆脫落盡凈,代之以粗糙的皺皮,嘴唇略向右邊歪斜,下巴上橫著一道裂痕,將胡須明顯地劃成兩半。面孔雖丑,兩只眼睛卻分外明亮寧靜,充滿著睿智的光芒。遂忙拱手施禮,笑道:“我們兄弟不會九還道長,特來拜謁您。”

“找我何事?”丑道人放下手中的水壺,微笑著問。那笑容里滿是和善、親切。就憑這一臉純真的笑容,曾國藩斷定這是一個內涵深厚、宅心光明的人。

“昨聞雁門先生盛贊道長醫道精深,有妙手回春絕技,家兄久患重病,特來拜謁,求道長法眼看一看。”曾國潢努力做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幾句簡簡單單的話,害得他字斟句酌地說了很久。

“哈哈哈!”丑道人爽朗地笑起來,“雁門先生謬獎了,那天不過偶爾碰中而已,哪有什么醫道精深、妙手回春。”

“仙師請了。”曾國藩略微彎了彎腰,說,“雁門師忠厚長者,從不謬許人,是他特為叫弟子前來懇請仙師,以悲天憫人之心,布春滿杏林之德,好叫弟子早脫病患苦海,略舒平生鄙懷。”

丑道人收起笑容,正色看了曾國藩良久,輕輕地搖搖頭,說:“我今日能與二位在此相會,也算是緣分吧,請隨貧道進屋。”

說罷,自己先邁步進門,曾國藩兄弟跟著他進了草房。道房里無甚擺設,幾件簡樸陳舊的日用家具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正面粉壁上懸掛一幅古色古香的老君煉丹圖。曾國藩心里嘆道:“真個是仙家風味,清凈無為!紙醉金迷、勾心斗角的世俗生活,在這里簡直就是污穢不堪的癰疽。”

丑道人讓座斟茶完畢,拿出一方薄薄的棉墊來,平放在茶幾上,讓曾國藩伸出一只手擱在其上,自己在對面坐下來,微閉雙眼,默默切脈,不再說話。許久,道人示意換一只手,又切起來,仍不說話。曾國藩見道人切脈的手上也布滿疤痕。

他心中好生奇怪:望聞問切,乃醫家治病必不可少的程序,為何這個道人不望不聞不問,只顧切脈,而又切得如此之久呢?

他注意觀察道人的表情:從容安詳,凝神端坐,似已忘卻人世,遨游仙鄉。曾國藩越看越覺得道人的臉型神態,尤其是那雙眼睛,仿佛在哪里見過。他想了很久想不出。的確,在他的所有故舊友人中,沒有這樣一張丑陋難看的臉。

時光已近正午,往日此刻,正是熱得難受的時候,但今日坐在道房里的曾國藩,卻感到身邊總有一股習習涼風在吹,遍體清爽。四周異常的安靜、清馨。窗外,可隱隱約約聽見花叢中蜜蜂振翅飛翔的嗡嗡聲;房里,小火爐上的百年瓦罐冒出吱吱的聲響,傳出沁人心脾的茶香。歷盡戰火硝煙的前湘勇統帥,此刻如同置身于太虛仙境、蓬萊瀛洲,心里偷偷地說:“早知碧云觀這樣好,真該來此養病才是!”

道人足足切了半個時辰的脈,這才睜開眼睛,望著曾國藩說:“貧道偶過此地,于珂鄉人地兩生,亦不知大爺的身分。不過,從大爺雙目來看,定非等閑之輩,但可惜兩眼失神,脈亦緩弱無力。實不相瞞,大爺的病其來已久,其狀不輕呀!”

曾國藩心里一怔,國潢正要搶著說話,他用眼色制止了,說:“弟子眼光雖有點兇,但實在只是荷葉塘一個普通的耕讀之徒。請問仙師,弟子患的是什么病?”

丑道人微微一笑,收起棉墊,慢慢地說:“大爺得的是怔忡之癥,乃長期心中有大郁結不解,積壓日久而成。”

曾國藩點頭稱是,甚為佩服道人的一針見血。

“大爺。”丑道人輕輕地叫了一聲,使得曾國藩不自覺地挺起腰板,端坐聆聽,“《靈樞經》說,五臟已成,神氣舍心,魂魄畢具,乃成為人,可見神乃人之君。《素問經》說,得神者昌,失神者亡。貧道看大爺堂堂一表,肩可擔萬民之重任,腹能藏安邦之良策,只可惜精神不振,目光黯淡,朦朧恍惚,語氣低微,此乃失神之狀也。貧道為大爺惋惜。”

曾國藩見丑道人談吐高深,眼力非凡,想此人真非比一般,與之交談,必定有所收益,遂問:“請問仙師,適才言在下之病,乃郁結不解所致,人為何會有郁結?”

“大爺問得好。”道人莞爾一笑,“凡病之起,多由于郁。郁者,滯而不通之意也。人稟七情,皆足以致郁,喜則氣緩,怒則氣上,憂則氣凝,悲則氣消,恐則氣下,驚則氣亂,思則氣結,行氣紊亂,皆致壅滯,足以郁結。”

曾國藩又問:“在下近來常患不寐癥,一旦睡著,又怪夢連翩,請問這是何故?”

“此亦七情所傷之故。”丑道人緩緩答道,“情志傷于心則血氣暗耗,神不守舍;傷于脾則食納減少,化源不足,營血虧虛,不能上奉滋養于心,心失所養,以致心神不安而成不寐。各種情志又多耗精血,血不養心,亦多致不寐之癥。故《景岳全書》上說:‘凡思慮勞倦,驚恐憂疑,及別無所累而常多不寐者,總屬真陽精血之不足,陰陽不變,而神有不安其室耳。’大爺睡中夢多,總因思慮過多之故;思慮過多則心血虧耗,而神游于外,是以多夢。”

這番話,說得曾國藩連連點頭,說:“仙師說得甚是深刻。在下之病,的確乃憂思而致氣不活,血不足,心神搖動,精力虧欠。不過,在下年不到五十,尚思做點事情,盼望早日根治此病,略展胸中一點薄愿。請問仙師,有何藥物可治療?”

丑道人聽后,開口笑了起來:“大爺胸襟,貧道亦知。然大爺之病,乃情志不正常而引起,無情之草木,豈能治有情之疾病?”

“難道就不能治嗎?”曾國潢憂郁地問。

“可治,可治。”道人嚴肅地說,“大爺之病,乃情志所致之心病也。岐黃醫世人之身病,黃老醫世人之心病,愿大爺棄以往處世之道,改行黃老之術,則心可清,氣可靜,神可守舍,精自內斂,百病消除,萬愁盡釋。”

丑道人這幾句話,真使曾國藩有振聾發聵之感,不覺悚然端坐,病已去了三分。他恭敬道:“愿聽仙師言其詳。”

“《素問經》上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長久。這既是立身之本,亦是處世之方。”丑道人兩目灼灼有神地說,“天文地理,自有專著論及,貧道不能詳說。這人事之學說,依貧道看來,僅只黃老一家道中要害。故太史公論六家之要旨,歷數其他五家之長短,獨對道家褒而不貶。此非太史公一人之私好,實為天下之公論也。《道德經》雖只五千言,卻揭出人事中極奧極秘之要點,一句‘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便揭橥世上競爭者取勝的訣竅。可惜世人讀《道德經》者多,懂《道德經》者少,以《道德經》處世立身者更少。大爺想必從小便讀過此書,諒那時年輕不更世事,不甚了了。請大爺回去后,結合這些年來的人事糾紛,再認真細讀十遍,自然世事豁達,病亦隨之消除。”

道人不徐不急、從容平淡的一番話,對于滿腹委屈、百思不解的曾國藩來說,猶如一滴清油流進了銹壞多年的鎖孔,頓時靈泛起來。他起身打躬道:“謝仙師指點。”

“大爺請坐,如此客氣,貧道怎受得了。”道人和藹地招呼曾國藩坐下,解開床頭上的小市包,取出一部藍布封面的書來,雙手遞過,“大爺,貧道平生一無所有,只有這本宋刻《道德經》乃先師所珍傳。當年先師曾有言,日后遇到有根底之人,可以將此書贈送。今日得遇大爺,亦是貧道三生有幸,愿大爺精讀善用,一生成就榮耀、平安泰裕,都在此書之中。”

曾國藩起身接住,丑道人的眼角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譎笑。

“道長,你還給家兄開個單方吧!”曾國潢見道人說的都是不著邊際的空話,送的是一本《道德經》,而不是醫書,心中著急:若這樣回去,豈不白來了一趟!

“二爺不必著急。”道人瞟了一眼曾國潢,“我想令兄心中已明白,這部《道德經》便是最好的單方了。雖然如此,貧道還得為大爺開一處方。”

道人磨墨運筆,很快寫出一張處方來,交與曾國藩。曾國藩接過處方,問:“弟子還想冒昧請教仙師,眼下天氣炎熱,萬物焦燥,弟子更是五內沸騰,如坐蒸籠,為何今日在仙師處,總覺有涼風吹拂而不熱呢?”

“大爺所問,一字可回答。”道人套上筆筒,說,“乃靜耳。老子說:‘清靜天下正。’南華真人發揮得更詳盡:‘水靜則明燭須眉,平中準,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圣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也。’世間凡夫俗子,為名,為利,為妻室,為子孫,心如何靜得下來?外感熱浪,內遭心煩,故燥熱難耐。大爺或許憂國憂民,畏讒懼譏,或許心有不解之結,肩有未卸之任,也不能靜下來,故有如坐蒸籠之感。切脈時,貧道以己心之靜感染了大爺,故大爺覺得有涼風吹拂而不熱。”

“多謝仙師指點,弟子受益非淺。”曾國藩說。心里嘆道:真是慚愧!過去跟鏡海師研習靜字之妙,自認已得閫奧,其實連門檻都沒入。到底方外人,排除了俗念,功夫才能到家。

道人微笑著說:“還是我方才說的兩句話,岐黃可醫身病,黃老可醫心病。有的身病起源于心病,故還得治本才能奏效。

大爺回去后,多讀幾遍《道德經》和《南華真經》,深思反省,再益以所開的處方,自然身病心病都可去掉。”

曾國藩又鞠一躬,發自內心地說:“多謝了!”

丑道人說:“時候不早了,大爺兄弟也請回家,貧道今日和大爺兄弟一起離開碧云觀,回廬山黃葉觀去,從此采藥煉丹,不復與世人交往矣。”

說罷,和曾國藩兄弟走出碧云觀,稽首告別,飄然北去。

曾國藩望著遠去的道人,又一次覺得那灑脫的步伐也似曾見過。

曾國藩回到荷葉塘,關起門來,一遍又一遍,反反復復地讀著丑道人所送的《道德經》。果然如道人所言,此時重讀它,似覺字字在心,句句入理,與過去所讀時竟大不相同。

曾國藩早在雁門師手里就讀過《道德經》。這部僅只五千言的道家經典,他從小便能夠倒背如流。進翰林院后,在鏡海師的指點下,他再次下功夫鉆研過它。這是一部處處充滿著哲理智慧的著作,它曾給予曾國藩以極大的教益。類似于“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成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格言,他篤信之,謹奉之,而對于該書退讓、柔弱、不敢為天下先的主旨,仕途順遂的紅翰林則不能接受。那時的曾國藩一心一意信仰孔孟學說,要以儒家思想來入世拯世。對自身的修養,他遵奉的是“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對社會,他遵奉的是“以天下為己任”。也正是靠的這種持身謹嚴,奮發向上,關心國事,留意民情,使得他贏得了君王和同僚的信賴,在官場上春風得意,扶搖直上。咸豐二年間,正處于順利向上攀援的禮部侍郎,堅決地相信“治亂世須用重典”的古訓以及從嚴治軍的必要性,遂由孔孟儒家弟子一變而轉為申韓法家之徒。他認為自己奉皇上之命辦團練,名正言順,只要己身端正,就可以正壓邪,什么事都能辦得好。誰知大謬不然!這位金馬門里的才子、六部堂官中的干吏,在嚴酷的現實中處處碰壁,事事不順。

這一年多來,他曾無數次痛苦地回想過出山五年間的往事。他始終不能明白:為什么自己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卻不能見容于湘贛官場?為什么對皇上忠心耿耿,卻招來元老重臣的忌恨,甚至連皇上本人也不能完全放心?為什么處處遵循國法、事事秉公辦理,實際上卻常常行不通?他心里充滿著委屈,心情郁結不解,日積月累,終于釀成大病。

這一年里,他又從頭至尾讀了《左傳》《史記》《漢書》《資治通鑒》,希望從這些史學名著中窺測前人處世行事的訣竅,從中獲取借鑒。但這些前史并沒有給予他解開郁結的鑰匙,反而使他更痛苦不堪:前人循法度而動成就輝煌,偏偏我曾國藩就不能成功!

他也想到了老莊,甚至還想到了禪學空門。但是他,一個以捍衛孔孟名教為職志的朝廷重臣,一個以平叛中興為目標的三軍統帥,能從老莊消極遁世的學說中求得解脫嗎?不,這對他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些日子,在實實在在的民事軍旅中親身體驗了許多次成功與失敗的幫辦團練大臣,通過細細地品味、慢慢地咀嚼,終于探得了這部道家經典的奧秘。這部貌似出世的書,其實全是談的入世的道理。只不過孔孟是直接的,老子則主張以迂回的方式去達到目的;申韓崇尚以強制強,老子則認為“柔勝剛,弱勝強”,“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江河所以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這句話說得多么深刻!老子真是個把天下競爭之術揣摩得最為深透的大智者。

曾國藩想起在長沙與綠營的齟齬斗法,與湖南官場的鑿枘不合,想起在南昌與陳啟邁、惲光宸的爭強斗勝,這一切都是采取儒家直接、法家強權的方式。結果呢?表面上勝利了,實則埋下了更大的隱患。又如參清德、參陳啟邁,越俎代庖、包攬干預種種情事,辦理之時,固然痛快干脆,卻沒有想到鋒芒畢露、剛烈太甚,傷害了清德、陳啟邁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無形中給自己設置了許多障礙。這些隱患與障礙,如果不是自己親身體驗過,在書齋里,在六部簽押房里是無論如何也設想不到的,它們對事業的損害,大大地超過了一時的風光和快意!既然直接的、以強對強的手法有時不能行得通,而迂回的、間接的、柔弱的方式也可以達到目的,戰勝強者,且不至于留下隱患,為什么不采用呢?少年時代記住的諸如“大方無隅”“大音稀聲”“大象無形”“大巧若拙”的話,過去一直似懂非懂,現在一下子豁然開朗了。這些年來與官場內部以及與綠營的爭斗,其實都是一種有隅之方,有聲之音,有形之象,似巧實拙,真正的大方、大象、大巧不是這樣的,它要做到全無形跡之嫌,全無斧鑿之工。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柔弱,柔弱,天下萬事萬物,歸根結底,莫不是以至柔克至剛。能克剛之柔,難道不是更剛嗎?祖父“男兒以懦弱無剛為恥”的家訓,自己竟片面理解了。曾國藩想到這里,興奮地在《道德經》扉頁上寫下八個字:“大柔非柔,至剛無剛。”他覺得胸中的郁結解開了許多。

讀罷《道德經》,他又拿起《莊子》來溫習。這部又稱為《南華經》的《莊子》,是他最愛讀的書;從小到大,也不記得讀過多少遍了。那汪洋恣肆的文筆,奇譎瑰麗的意境,曾無數次地令他折服,令他神往。過去,他是把它作為文章的范本來讀,從中學習作文的技巧,思想上,他不贊同莊子出世的觀點,一心一意地遵循孔孟之道,要入世拯世,建功立業,澤惠斯民,彪炳后昆。說也奇怪,經歷過暴風驟雨沖刷的現在,曾國藩再來讀《莊子》,對這部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巨著,有了很多共鳴之處。甚至,他還悟出了莊子和孔子并不是截然相對立的,入世出世,可以而且應該相輔相成,互為補充。如此,才能既做出壯烈奮進的事業,又可保持寧靜謙退的心境。曾國藩為自己的這個收獲而高興,并提起筆,鄭重其事地記錄下來:靜中細思,古今億百年無有窮期,人生其間數十寒暑,僅須臾耳,當思一搏。大地數萬里,不可紀極,人于其中寢處游息,晝僅一室,夜僅一榻耳,當思珍惜。古人書籍,近人著述,浩如煙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過九牛一毛耳,當思多覽。事變萬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及者,不過太倉之粒耳,當思奮爭。然知天之長,而吾所歷者短,則憂患橫逆之來,當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則遇榮利爭奪之境,當退讓以守其雌。

老莊深邃的哲理,如一道梯子,使曾國藩從百思不解的委屈苦惱深淵中,踏著它走了出來,身心日漸好轉了。

這天夜里,曾國藩收到了胡林翼由武昌寄來的信。信上說浙江危急,朝廷有調湘勇入浙的動議。他已向皇上奏明,請命曾國藩再度奪情出山,統率湘勇援浙。為加強此奏的分量,他說服了官文會銜拜發。

曾國藩從心里感激胡林翼對自己的關心和照顧,在這樣的時候能仗義上疏,請詔復出,簡直有再生之德。尤為難得的是,他能說動名為支持湘勇、實則嫉妒漢人的滿洲權貴官文一起會銜,真個是用心良苦,謀畫周到。湖北能有今天的局面,湘勇能在江西走出低谷,全憑著武昌城內官胡水乳交融的合作。此刻,曾國藩的腦子里,浮起了胡林翼屈身事官文的往事。

官文是滿洲正白旗人,出身軍人世家,年紀輕輕便作了殿前藍翎侍衛,屢遷至頭等侍衛,出為廣州漢軍副都統,走的是滿洲貴族子弟的特權道路,一帆風順,青云直上。楊霈被撤職后,他由荊州將軍任上調湖廣總督。此人于游冶享受樣樣精通,就是于打仗治民不通,占著湖廣總督的高位,什么事都不做,卻又出于滿洲權貴防范漢人的本性,對胡林翼事事橫加干涉,弄得胡處處為難。一氣之下,胡要幕僚起草奏折,向皇上告狀。幕僚勸告:江南漢人手握重兵,朝廷如何放心得下?官文名為總督,實是朝廷派到湖廣監視漢人的耳目,告官文的狀,只會徒增皇上的反感。最好的辦法是取得官文的支持,督撫同心,共成大業。胡林翼經此指點,立刻醒悟。不久,官文三十歲的六姨太生日,總督衙門向武昌官場大發請柬,要為六姨太熱鬧一番。誰知湖北司道府縣大部分官員平日對官文都無好感,恥于為一個年輕的姨太太祝壽。生日這天,日上三竿了,總督衙門還冷冷清清。官文心里著急,六姨太氣得嚶嚶哭泣。將近正午了,武昌城里的重要官員,仍無一人登門。官文無法,只得降尊紆貴,派人四處再請。正在這時,一輛綠呢大轎抬來,前面儀仗森嚴,后面跟著幾輛花呢繡轎。一個家丁飛奔過來,遞上一個名刺。管家接過一看,上面赫然寫著湖北巡撫胡林翼的大名。管家喜出望外,連忙進府報告官文。官文歡喜異常,親到大門外迎接。胡林翼不但自己來了,還帶來了老母和正妻靜娟夫人,以太太之禮,給六姨太送了一份厚禮。六姨太破涕為笑,在二門外恭迎胡家太夫人、夫人。聽說巡撫以如此隆重的禮儀慶賀官文六姨太的生日,不到一個時辰,湖北藩司、臬司、糧道、鹽道、漢陽知府、武昌知府全部來齊了。六姨太得了一個全臉面。宴席上,胡太夫人、靜娟夫人盡選些好聽的話恭維六姨太,把個六姨太喜得合不上嘴。臨別時,胡太夫人又鄭重邀請六姨太到巡撫衙門去做客,六姨太樂滋滋地接受了。

第二天一早,一輛花呢大轎將六姨太抬進巡撫衙門,胡太夫人、靜娟夫人設盛宴款待,陪著玩牌聽曲,扯家常。六姨太自幼喪母,見胡太夫人這樣喜歡她,便認胡太夫人為母。

胡太夫人高高興興地收下這個義女,又叫她拜見了兄長胡林翼。胡太夫人送給六姨太一副金鐲金耳環金戒指,算是給義女的見面禮。六姨太回府后,在枕邊對著官文說起胡家母子的千好萬好。并說,從今以后兩家認了親,就是一家了,就不要再為難胡林翼了。官文對這個嬌媚聰敏的六姨太向來百依百順,果然從此再不給胡林翼找岔子了。軍事民事,全付與胡林翼一手辦理,他只在上面畫諾而已;而胡林翼也表面上對他恭敬順從。武昌城里督撫關系之親密,為全國之首。

先前,曾國藩聽到官胡這段故事后置之一笑。他笑胡林翼太軟弱了,竟然用討好一個姨太太的手腕來換取官文的合作,豈不太失堂堂大丈夫的氣節!現在,他明白了,這正是胡林翼的高明之處,也是胡林翼勝過他的地方。“柔弱勝剛強”,胡林翼早已深懂此中之味,并運用得相當熟練了。

“潤芝啊,你竟比我早得道!”曾國藩高興得拍著幾案,不自覺地喊出聲來。這一拍不打緊,把一支正燃著的蠟燭給震倒了,恰跌在攤開的《道德經》上。曾國藩心疼地撫摸著,卻意外地在一個燒殘的夾層之中發現一塊薄薄的白絹。他小心地將白絹抽出,見上面寫著幾行字:

滌生侍郎大人麾下:

山人有幸,又與大人相晤,只是面容為山火所毀,不知驚嚇故人否?嘗思以陌路相接談,或更少成見梗阻,故未能相認,尚乞諒宥是幸。

山人為此次晤談,計謀日久,思慮至深,所談者,句句為醫病,亦句句為立身。滿人主中原兩百年之久,何嘗輕授兵權于漢人?大人雖雄才大略,連克名城,然亦氣運轉移,得乘時之利也。湘勇系大人所手創,聽大人所調遣,替大人立功,亦為大人招妒也,此故岷樵、潤芝位列封疆,而大人仍客懸虛位也。當此之時,戰戰兢兢猶恐不及,豈能四處開罪人耶?

《道德經》一部,可以五字概括:柔弱勝剛強。前此不十分順心,蓋全用申韓之故也。山人試問大人:古往今來,純用申韓,有幾人功成身全?大人不久將再次奉命出山。山人夜觀天象,見荊楚將星倍添光彩,知大人時運已至。望從此明用程朱之名分,暗效申韓之法勢,雜用黃老之柔弱,如此,則六年前山人為大人許下之愿,將不日實現。盼好自為之。

江右陳敷頓首謹拜

“怪不得我覺得似曾相識,原來是廣敷先生,他竟然如此用心良苦地來啟迪我,真難為了他!”曾國藩喃喃說著,笑出聲來。這段日子里,他仿佛真如陶淵明所說的“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對過去的一切,已大悔大悟,大徹大明了,精神狀態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地。

關鍵詞:老莊曾國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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