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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故事:山藥

2013-10-30 09:28:13 作者:admin 來源:中國民族宗教網 瀏覽次數:0 網友評論 0

青城故事:山藥
  土豆,學名馬鈴薯,呼和浩特人喜歡管它叫山藥。

  一

  做為呼和浩特人,誰敢說自己沒有山藥情結?反正我不敢!這山藥,可真是個寶貝疙瘩。計劃經濟時期,糧食不夠吃,它可以放到稀粥里或放到炒面里當主食,還可以用切碎直接放到莜面里去充數。我小時候最愛吃我媽拿這種莜面加工出來的“金棍兒條條”?,F如今,山藥最大的用處還是當蔬菜,涼拌、素炒、燴菜,還有用山藥加工成的薯條、薯片等小吃零食,更是大人小孩兒閑得沒事用來磨牙的好東西。

  我小時候,經濟越計劃越不景氣,有的人家吃飽飯都是問題,娃娃們除了幾顆奢侈的炒豆子,再無其他零食可見。如果硬要說有,那就是頂天立地的兩種粗俗食品——干咸菜和干山藥。做干山藥也有季節性,得等過了大年,雖然還冷,但土默川上已有了春風。把菜窖里冬天著了凍、已經發軟的山藥取上來,洗干凈,煮熟,剝了皮,然后放到一個大鐵篩子里,再放到涼房頂上去,1個多月過后,香甜干爽的干山藥才算加工完畢。于是,放學回來餓了,登梯子上房,抓幾個揣到兜里,再踩著梯子下來,兩手各握一個干山藥,相互磕打磕打,把上邊兒的灰土磕掉,咔嚓一口,酥得滿地是渣子。

  那時候日子苦,不管是飯鍋里的山藥,還是裝在兜里的干山藥,遇見發麻的,頂多嚼幾口咸菜去去麻,然后接著再吃。沒人知道那種麻的感覺來自毒性極大的龍葵素,當然也沒見有人因為吃麻山藥吃得中了毒。

  我家房頂上的干山藥有時會被左鄰右舍的娃娃們悄悄摸去一些,但摸就摸了,沒人會把這當成一回事兒,一點兒果腹的土零食,誰吃不是個吃。

  與出生在20世紀40年代的我媽比,不管吃什么,我們的童年總是沒有挨過餓。拿山藥來說,每年一到秋儲時節,近郊農村要按人頭給社員分,市區的企事業單位要給職工分,我們家更是雙份,橋靠大隊分,父親所在的呼和浩特市乳品廠也分。一麻袋一麻袋的山藥倒在院子里,大的挑出來入窖待吃,中號的洗干凈磨山藥粉子,小的和被鍬鏟爛的,就煮熟喂豬。可我媽小時候,連山藥皮都覺得很寶貴。有一天,一個乞丐估計是大半天沒要上飯,早餓得眼睛發藍了。等轉悠到新城南門外護城河邊兒我姥姥家,扒在窗戶上一看,就看見了鍋臺上的一小堆兒山藥皮。他沖屋里的我姥姥就喊:“大嫂,把鍋臺上那點兒山藥皮打發了我吧……”我姥姥一聽,趕緊把一塊爛抹布扔到山藥皮上蓋住,然后毫無商量余地地說:“不行,我還喂豬呢!”姥姥在世時,每當我們談論起這件事情,她總是哈哈大笑,然后,摘掉老花鏡擦眼淚。

  姥姥還給我講過一個關于山藥的故事。那是我出生以前很多年,也就是我媽小時候的事兒。是農業社時期。社員出工去地里勞動餓了,趁隊長不在,偷偷跑到山藥地里挖了些山藥,又在地上挖了個坑,想等坑里的柴禾燒得差不多了就把山藥埋進去燜熟吃??烧娌磺?,火點著沒多大功夫,就有人喊“隊長來了”,嚇得大伙兒趕緊把山藥扒拉到坑里,幾鍬土下去,火也滅了,煙也沒了。晚上收工時,我姥姥還惦記著那些山藥,她故意磨蹭著走在最后頭,等人都走得看不見了,才扭著一雙金蓮小腳,返回去找到埋山藥的地方。雖然那些山藥早被煙熏土埋成再也無法熟透的夾生山藥,可晚上的稀粥鍋里,還是有了一些可以用勺子撈起來的稠東西。

  現如今,誰還會把山藥當成一回事,誰還會在開春后把窖里的山藥取出來掰芽子。對于年輕人來說,長了芽子的山藥就有毒了,就不能吃了,可我們那時候,上一年的山藥,經過一次次的掰芽,最后水分喪失得都成了皺皺巴巴的軟團子,可就那樣也照吃不誤,而新山藥,不到國慶節,根本吃不上。

  二

  可要說把山藥吃到極致,還得是烏蘭察布人。新鮮山藥就不說了,單說凍得硬邦邦的、我們認為該扔掉的山藥。小時候常見五嫂從涼房端回一臉盆凍得能打死人的山藥蛋,用瓢舀上冷水倒進去,往外激冰。等激出冰殼后剝掉,換上水再泡一會兒,山藥蛋就都軟了。五嫂把山藥放到兩塊案板中間,使勁兒往外壓水,直到壓得山藥成了脫水狀的扁片子為止。接著,五嫂把這些扁片子都放到籠里,拉起風箱開始往熟蒸。這個過程中,我總能聞到一股股妙不可言的略帶甜味的香氣。等蒸熟了,稍微涼一涼,就上點兒咸菜,非??煽?。五嫂說在她老家——烏蘭察布,趕上饑荒年月,出去放羊的人帶的干糧,就是幾個這樣的蒸山藥。

  我原以為烏蘭察布人是怕浪費,才把凍山藥想著法子吃下肚,后來小區門房新來了一對烏蘭察布夫婦,冬天我去取報紙和書信的時候,發現他們隔三差五就蒸一回凍山藥。細問才知道,原來他們雖然離開老家多年,但總也忘不了這個吃法,就專門凍一些用來解饞,或者說懷念故鄉。后來他們還告訴我,過去在老家,天氣一上凍,人們就把一筐一筐的山藥倒到院子里凍著。凍好了,先泡,后壓,再蒸,既當干糧又當飯。最不可思議的,是頭年起山藥時遺漏在地里的,雖然凍了一個冬天早已面目全非,但第二年春天刨出來,依然是搶手貨;即便是刨出來沒撿凈又風干了,沒事,拿回家洗凈晾干磨成面,那家伙做出的食品很勁道,很好吃。更絕的是,現在條件好了,他們居然還把蒸熟的凍山藥切成片兒和肉啊菜蔬啊一塊兒炒著吃,據說口感和味道都相當不錯。寫到這里,我腦子里忽然冒出個問題,最后這個吃法,到底算雅吃,還是算俗吃?

  關于山藥的吃法,放眼飯桌,真正是雅便雅到大雅,俗便俗到大俗,但不管大雅還是大俗,好吃才是硬道理。不信你看啊,一碟點綴著青紅椒絲的白白凈凈、清清爽爽的酸辣山藥絲兒,擺在星級酒店的轉桌上,算是雅吃;弄一盤加足醬油、放足調料,炒得一塌糊涂的家常山藥絲,端上自家的飯桌,算是俗吃。下辛苦炮制一鍋紅潤可口的干鍋山藥蝦,是雅吃,燉一鍋排骨山藥酸菜粉,肯定是俗吃。煎個精致的西班牙山藥雞蛋餅是雅吃,蒸上一籠個大如拳的山藥包子,是俗吃。在大飯店里,點個被安置在細白瓷盤正中央的沙蔥山藥泥,是雅吃,可個人搗一碗調莜面的山藥泥,一定是俗吃。武川的高級廚子用山藥蛋精心煲制一道色、香、形、味俱全的素食鮑魚,絕對是雅吃。而和林羊肉燉山藥雖然有肉,但想想它出現在飯桌上的頻率,還是俗吃。在烤箱里包著錫箔紙烤熟的山藥,吃的時候,翹起蘭花指,沾上點兒特備的調料,是雅吃,而爐坑里刨出個燒山藥,拍打拍打爐灰再就點兒咸菜,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俗吃。

  三

  后山主產區有個叫“費烏瑞特”的山藥,因為對土地、氣溫要求高和產量低的緣故,呼和浩特市場上很難見到,堪稱山藥中的佼佼者,好吃得簡直沒法兒說。這個品種也是洋玩意兒,來自荷蘭,淀粉含量高,用呼和浩特方言說,就是吃起來“真沙”。其實“沙”就代表了快熟,所以在四子王旗,人們還喜歡用山藥拌餃子餡兒,這真叫土默川人不可思議。當然還有更為重要的一點,就是用“費烏瑞特”做菜,剩下了第二天熱上再吃時,絕對沒有其他山藥那種說不上來的剩山藥味兒。

  除此而外,烏蘭花的朋友請我在“街上”吃飯,簡直是頓頓不離山藥。早晨的羊雜碎里有山藥,羊血包子里有山藥,中午的燉羊肉、燉笨雞有山藥,晚上簡單地吃點兒面,臊子里熬的,還是山藥。

  因為愛吃山藥,最近幾年我就不停地從呼和浩特市坐上大巴往后山地區跑。春天看人家種山藥,夏天看人家給山藥苗鋤草,看山藥開花?;爻呛舐犝f下冰雹把山藥秧打得不像樣兒,我不僅著急上火,還有些寢食難安,生怕影響了秋后的收成。當然秋天我也沒閑著。我按春天的約定,去幫一戶人家義務起了一天山藥。

  起山藥這個營生我以前沒做過,死活不敢用腳往土里踩鐵鍬,生怕把山藥給鏟爛。后來,我干脆放下鐵鍬,拿了兩個筐,只管一心一意撿山藥。

  每年到了收獲山藥的季節,也是后山淀粉廠最忙亂的季節。廠方要集中人力財力,一口氣把農戶選出的小山藥收購回來,物盡其用地加工成淀粉,賣給食品廠做原料或添加劑。當然老百姓也會買上十來斤,夏天做涼粉、吊粉皮,冬天壓粉條、熬粉湯,反正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人們頓頓飯離不開的,似乎就是個山藥。

  說起淀粉,我不由得就想起了小時候家里磨山藥粉子的情景。工具是一個布滿釘子眼兒的礤子。人坐在炕上或小板凳上,面前是一個大盆,左手抓牢抵在盆邊子上的礤子,右手握著洗凈的山藥,在礤子上不緊不慢、來回地擦呀擦、擦呀擦,擦出的碎末末,順著礤子和釘子眼兒流到大盆里。磨山藥粉子不能著急,一著急,必定擦手,而且一擦就是幾個指頭,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最終山藥粉子白不白,取決于整個過程中最關鍵的“過”和“澄”。“過”是濾渣,“澄”是清洗,只有這兩項工作做到位了,晾在炕頭上的山藥粉子才能白如雪。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呼和浩特市區平房多,吃的是洋井水,所以和農村一樣,為了把粉子“澄”得白一些,家家戶戶在磨粉子期間,都得投入個好勞力往回擔清水、往外倒渾水??傊?,磨山藥粉子就是個又累人又耗時間的活兒,可等殺下年豬、壓好粉條、燴熟菜,一吃,才知道那種累還是值得的。

  在呼和浩特乃至全內蒙古,山藥天生就是個寶,是人們的物質寄托和精神寄托。如果開飯店、過日子缺少了山藥,那廚師和主婦,肯定會有些無所適從;而具體到我自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筷子頭夾不上山藥的日子,真還找不出幾天來。文/高雁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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